欧阳予倩
更新时间:2023/3/16 12:08:4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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编剧:欧阳予倩
时代:宋
登场人:
潘金莲——二十余岁,一个个性很强而聪明伶俐的女子。
武 松——二十余岁,个性很强,旧伦理观念很深的勇侠少年。
西门庆——自命不凡的土霸,好勇好色的青年。
王 婆——五十余岁,老而无依,专靠作媒拉牵过日的老妇。
郓 哥——十五、六岁,爱管闲事的小贩。
何 九?——仵作,年约五十余岁。
士 兵——甲、乙二人
张大户——有钱有势又老又丑的劣绅。潘金莲原是他家的丫头。
张氏姬妾三四人
丫头四五人
邻 居——赵仲铭
胡正卿
姚文卿
张 老
高 升——张氏仆
酒 保——甲、乙二人
乞 丐
众 客
第一幕
张大户的花厅。厅在舞台下手,只看见回廊和石阶的半面。上手一带竹篱,有一门通外面,篱上冒着蔷薇花,开得正很美丽。从竹篱望过去,隐约看见有许多花木,在杨柳荫中仿佛见小楼一角。阶前有一丛竹子,又罗列着一些盆栽、金鱼缸,一看就知道是个富贵人享福的所在。张大户正带着他的姬妾坐在一小石桌面前,靠着胡床,一个丫头替他按摩,一个丫头捧着唾壶,一个丫头捧着蝇帚站在后面;桌上放着茶壶、茶杯、酒器等等。小宴方罢,那些姬妾参差的坐着,一个个捧着她们的乐器,如琵琶、笙、箫等。幕铃一响,幕里就奏起音乐来,很短的一曲将终,听见一阵女子的笑声。开幕,那些姬妾都是媚态横生,她们一面调着弦,一面都偷眼看张大户,伺他的喜怒。那张大户却毫不高兴的样子;他发声要吐痰,就有丫头捧唾壶替他接着,一个姬人赶快送茶,张大户扭头表示不要。
姬 甲 你这一向为什么老是气狠狠地,什么不称心?
张大户 只怪一家人没有一个称我的心,如我的意!(说着挥开按摩的丫头,脸上带着一种莫名其妙的笑)
姬 丙 阿弥陀佛!一个人总要知足。像你住的是高堂大厦,使用着这多的奴婢,养着一群群的骡马。
张大户 都是些笨货。
姬 丁 (指姬甲)还有大姐姐一双巧手,绫罗绸缎四季衣服,替你预备齐全。
[姬甲撇嘴故作不屑状。
张大户 穿够了!
姬 丁 二姐姐亲自替你下厨,天天是珍馐美味。
[姬乙冷笑。
张大户 吃厌了!
姬 丁 还有三姐姐的一手好琵琶,弹到你心眼儿里头去。
[姬丙笑指姬丁。
姬 丙 只有四妹妹才能干呢,又会歌又会舞,又会随着你转。(斜着眼作怪相)
[姬丁拿桌子上的果子掷姬丙。
张大户 得了,你们还卖什么俏?我可都领教过了!我总不明白为什么人家的女人越长越好看,越长越年轻;瞧你们这些脑袋,越长越不是样儿!
姬 丙 我自己知道难看,可也不见得全是丑鬼。
姬 甲 除掉老三,我们才真是丑鬼呢!
姬 丁 就算我们长得丑,老爷,你的脸子也不够瞧的吗?
张大户 男人养女人就跟养金鱼似的,金鱼要好看,看鱼的人要好看干什么?不过是好玩儿罢了!
姬 乙 你听听,他拿我们当金鱼!
张大户 男人家只要有钱有势,什么美女弄不着?女人要没有男人宠爱就完了!所以我养着你们,就好比是行善作好事。
姬 丁 别吹了,眼前就有一个人,你降服不了她。
张大户 你说谁?
姬 丁 我不说。怕你难为情。
张大户 你这小东西子,瞧着我抽了你的筋!你说我降服不了潘金莲,是不是?
姬 丁 一个老爷买不动一个丫头,这不怪你没钱没势,只怪你不是一个漂亮小伙子。(笑)
张大户 人不能跟命争,金莲儿她不受抬举,还不只落得嫁一个又丑又矮,又脏又没有出息的武大?
姬 甲 可不是吗?
张大户 人家说,金莲儿嫁武大好比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!可是像她那样儿的气性,也只配嫁给武大去——活该,受苦的命!
姬 丁 得了,你因为金莲儿不让你收房,你气了,就故意拿她嫁给“三寸丁谷树皮”的武大,要想折磨她的性子,可是她… …
姬 乙 听说武大死了,是金莲儿害死的,不知道真不真?
张大户 我正在这儿查呢。
姬 甲 那种凶狠的妇人,幸亏没有拿她收房。
姬 丁 所以说,女子无才便是德。像我们这种笨人,尽管由着爷儿们的兴儿摆布!
张大户 见天一样儿的口味,也摆布不出一朵花儿来。
姬 丁 唷!啧… …
[众姬都笑,丫头们也微微的媚笑。
张大户 像金莲儿那种人,我总有一天办得她心服口服,要不然女人家这样猖狂,那还了得!
[众姬相视无语。张仆高升近竹篱前,探头望。
张大户 高升!
高 升 喳。(上场恭恭敬敬目不斜视地脸朝台外站着。大户人家内外之分很严,所以如此)
张大户 何九叫来了没有?
高 升 来侍候着半天了,因为老爷没叫,就没敢回。
张大户 混蛋!
高 升 喳,老爷 。
张大户 去叫他进来!
高 升 喳 。
张大户 有人来了,你们都进去!
众 姬 是哪,躲人了,进去吧!(全由下手石阶进花厅去)
[高升引何九上。
何 九 何九跟员外爷请安。
[高升下。
张大户 何九,潘金莲害死武大,你受过西门庆多少贿?
何 九 员外,武大是怎样死的,是不得而知,外面的话也不见得靠得住;至于说何九受贿,那是冤枉,员外总可以查得出的。
张大户 潘金莲私通西门庆,是谁都知道的。
何 九 (抢说)何九可没有知道,不过听说好像有这么句话。
张大户 你说不知道?武大忽然死了,是谁去成殓的?
何 九 是我去的。
张大户 你看武大的尸首,是病死的还是横死的?
何 九 武大死了,他的大娘子潘金莲叫王婆来请我去殓尸,我马上就去的;谁知我一进武家的门就发了羊角疯,倒在地下不省人事,所以没看明白那尸首是怎样的光景。
张大户 你倒推得干净,我给你三天,赶快查明,如若不然,就叫你知县重办你!地方上出了命案,看你这公事饭是怎么样儿吃的?
何 九 回员外的话,武大死了,就算死得不明,没有苦主说活,本来轮不到仵作多事!
张大户 我叫你去办你就去,我是地方上的绅士,自然是应当维持风化的。去吧!
何 九 喳。(下)
[张大户颇得意的样子,有两个姬妾走出来想偷听,张瞥见叱骂。
张大户 下去!
[两姬妾躲去,高升又上。
高 升 老爷,王婆也来了。
张大户 她没跟何九见面吧?
高 升 没有,王婆是走后门来的,何九是走前门去的。
张大户 好,叫她来。
[高升走进竹篱,对外招手。王婆上。
高 升 (对王婆)员外传你,小心回话。
[王婆点头走进去。
王 婆 张老爷,您好?我特来跟您请安的。您有什么吩咐?
张大户 你跟潘金莲干得好事!
王 婆 老爷什么事 ?
张大户 武大是怎么死的?
王 婆 他是心痛痛死的 。
张大户 不是你勾引西门庆和潘金莲通奸,拿他害死的吗?
王 婆 阿弥陀佛!我这么大年纪,哪儿还会勾引人?
张大户 阳谷县城里可全是这么说,说潘金莲谋死亲夫。
王 婆 闲言闲语总是有的。武家大娘子长得秀,油头光棍见着她,哪个不想?想不着就得胡造谣言了。这才是“是非朝朝有,不听自然无!”
张大户 西门庆不是常在那儿走动吗?
王 婆 西门大官人不过常到我那儿喝茶,别的我可就不知道哪。
张大户 方才何九来过了,他说武大死得不明,都应在你这老虔婆的身上。
王 婆 那老天杀的,我去找他去。(说着就要走)
张大户 回来!你忙什么?
王 婆 我去找那老天杀的拼命。真是,这可哪儿说起!
张大户 哼,真有你的。我跟你说,你们一本帐都在我这儿呢!我想金莲本来是我家里的丫头,她不守本分,不受抬举,只得嫁了她,她又不守妇道,闹得很不好听,我有意拿她仍旧收回来,再来管教管教她。你去对她说,只要她改过自新,我一切都能替她作主;如若不然,一旦事发了,就没有她的命了!她要是明白,你来回我的信,我就派人接她,你懂了没有?
王 婆 有点儿懂了。老爷的意思是要接她回来。可是常言说得好,“嫁出门的闺女,泼出门的水”,何况是卖出去的丫头?金莲姑娘已经是做了武家的大娘子!这会儿丈夫死了,您让她回来,当她丫头吧,她怎么愿意?管教她吧,人大心大,谁管得了?老爷,高抬贵手,放她过去就得了!
张大户 什么?胡说!像她那样胡闹,人家说起来,还说我家的丫头品行不端,我要叫她回来,她就得回来。我要管教她,谁也挡不了。伦常风化总是要紧的。只要她肯听话,我还不定怎么抬举她,她要是不肯听话,只怕连你也活不了。
王 婆 是哪,是哪,老爷!像您这样有钱有势,年纪又不大,待人又和气,又温柔,还怕娘儿们不随着您转吗?可是… …
张大户 胡说,来啊!
高 升 喳。
张大户 拿这老婆子给撵出去!真是岂有此理!还怕办不了她?… …(说着就由厅堂进去了)
[王婆直看着张员外进去,莫名其妙的发呆。高升过去拍拍她。
高 升 王妈妈,你也是个老江湖了,难道还不明白吗?
王 婆 我哪儿不明白?可是男贪女爱才成世界。这会儿男贪女不爱,一面儿的官司,怎么打呢?
高 升 话是不错,只是那金莲儿也太倔强了。她不想她是什么身份,要想自己拿主意。她本来是我们这儿的丫头,员外爷要拿她收房,她不肯,偏去爱上我们这儿的一个同事的,这就是她的不是,也不怪我们员外爷生气,故意拿她嫁给武大郎,也是煞煞她的气性。你想我们员外爷不过年纪大一点儿,(轻说)不大漂亮,可总比武大郎那样高不过三尺,头大脚粗,酒糟鼻子,迷觑眼,满脸的锅烟子,满嘴的鼻涕,说话好比敲破锣,走道儿好比滚冬瓜的丑样儿好得多吧?这会儿人家都说,潘金莲私通西门庆,谋死亲夫武大郎。你要知道,这个凌迟碎剐的罪名多么可怕?可是只要跟着我们员外爷,我们员外爷就会替她作主,漫说是谋死一个亲夫,就是多谋死几个也没有什么了不得。你去对她说,只要她回心转意,见着我们员外爷多在他的胡子上亲几亲,多叫他几声好听的,我包管连那几个姨太太他都不会要了,这还不是享福的事吗?员外爷还要多多的赏你呢!
王 婆 是哪,我去说去,她肯听不肯听我可没准。不过拿贼要脏,西门大官人也是有面子的人。
高 升 胡说,你敢偏袒他?老实说,员外爷说一句是一句,哪儿容得一个臭丫头猖狂,明天我来讨回信。去吧,没有多话和你说?
王 婆 (不自然地笑)是哪是哪,你比员外爷还有威风。(下)
高 升 哼,老虔婆,不识抬举,看你怎么了!(狞笑)
——闭 幕
第二幕
武大家的后门院内:右边斜着角上一门通外面,更右一小门通王婆家,中间一个矮窗,木板门闭着,窗的左边一门通室内,门旁一棵枯树,窗下一个废碓臼,一把竹笤帚,树旁一张板凳。台当中偏右一口井,有个旧井栏,井上有个木架辘轳。王婆坐在臼上打瞌睡。一切都没有生气似地开幕。潘金莲从门内走出来,很懒的样子斜倚着门。
潘金莲 可闷死我了!
王 婆 (一面打哈欠一面说)天气实在不好,教人一些儿精神也没有。
潘金莲 人要死了,怪不得天气。
王 婆 这是什么话?
潘金莲 我真是想死!
王 婆 我对你说张家那个话,你也用不着记在心上,有西门大官人还怕他吗?
潘金莲 谁去理会那老狗。我自己想死。
王 婆 这会儿大官人喜欢你,吃的用的,哪样儿缺少,还不称你的心吗?
潘金莲 哼,谁能够跟他长混下去?碰得着的,还不全是冤家对头?他仗着有钱有势到这儿来买笑寻欢,他哪儿有什么真情真义?我也不过是拿他解闷儿消遣,一声厌了,马上就散。男人家有什么好的?尽只会欺负女人!女人家就有通天的本事,他也不让你出头!只好由着他们攥着在手里玩儿!
王 婆 从古到今就是男尊女卑,你白生气有什么用处?还不是过一天算一天!
潘金莲 所以我想死。趁年轻的时候,还可以靠几分颜色去迷迷男人,一到了年纪稍大一点儿,就一个钱儿也不值了!任凭你是一品夫人,男人不可怜你,你就活不了!妈妈!你还不够受吗?
王 婆 我怎么样?
潘金莲 从前妈妈年轻的时候,不是一群群的男人跟着吗?你也听过多少的温存软语,海誓山盟;这会儿你连粗茶淡饭都为难,这不是好榜样吗?咳,女人家还是趁年轻的时候早点儿死,免得活受罪!唷,我来投井吧!(笑着走向井边,好像要投似的,王婆赶紧站起来)
王 婆 唷!你还吓我,你可知道好死不如恶活!
潘金莲 恶活不如好死!最好是女人全死他个干净!
王 婆 照你这么说,女人全死了,那些男人可怎么样?
潘金莲 那些男人们罪孽深重,还不让他们去活受去!
王 婆 这倒不错,女人死绝了,让他们男人家去受罪去,看他们难过不难过!
潘金莲 (又笑又叹气)闷死我了,也只好说说笑笑,出出怨气!
[一个瞎眼跛脚残废的乞丐上场,推开右手的门。
乞 丐 行好事的夫人小姐们!可怜我这残废人,周济周济我吧!(叫两遍)
王 婆 残疾人可怜,来,给你两个钱吧。
乞 丐 谢谢,大慈大悲享福的人!
潘金莲 (拦住王婆不让她给钱)别给,妈妈,你给他干什么?我最恨的是这种人呢!
王 婆 这种人才可怜呢!
潘金莲 你瞧他眼也瞎了,脚也缺了,什么都不能干,不是绝了望了么?绝望还不死,倒要活受罪,有本事没饭吃的人多着呢,哪儿还有闲饭养这种东西,给钱呢?最好杀了他!
乞 丐 你别这样说,留神也有瞎眼缺腿的时候!我从前也漂亮过啊!
潘金莲 你放心 ,我不到像你一半儿就死了,决不让人拿闲饭来养我。
乞 丐 你才瞎了眼呢!当我瞎眼!(睁开眼)你瞧,这不是好好儿的眼睛吗?(跺脚)你瞧,这不是好好儿的腿吗 ?世界上都喜欢残疾人,我没法儿,要吃饭才装的呢!
潘金莲 (惊视)唷,瞧不出你连我都蒙过去了,倒有一套!好了,念在你还有这点小能干,给你这几个钱吧,(与乞丐了钱)可是究竟被我试出你的假来了。哈哈,得意得意!
乞 丐 这个人有点疯气,赶快走吧。
王 婆 你这个人才真识不透呢,装假骗人,不是可恨吗?倒反给他钱!
潘金莲 与其叫人可怜,不如叫人可恨!(说着回到枯树下水墩上坐着)
[高升站在门前叫王婆。
高 升 王妈妈!王妈妈!
[王婆正在想金莲话中的意味,听见有人叫,回头一看。
王 婆 唷,高二爷!我当是谁呢!(急忙走过去)
高 升 我来讨回信来了。到底怎么样?
[王婆轻轻的和高升说,表示事不行。高升大声,表示很强硬。
高 升 这是什么话?员外爷面前叫我怎么好交待?难道说一个丫头还摆什么架子吗?
潘金莲 (站起来)谁呀,在那儿吵不清的?
高 升 (赶紧带笑)金莲姐,是我。
潘金莲 你这小子,倒会跑这儿撒野来了!
高 升 唷,你得放客气点儿,我跟你一般儿高,你当丫头的时候我当底下人;你嫁过来还是我送的亲。这回你又… …哈哈!谁还瞒得过谁呢?你应当好好儿请请我才是,开口就骂我,喝,你的胆儿可真不小啊!
潘金莲 我问你,你来干什么来了?
高 升 我啊,来问你要点好处。
潘金莲 啊,你要好处?要好处有啊。你来,我告诉你!(伸开两臂,好像是要抱似的。高升走过去就她,她趁势就是一个嘴巴)
高 升 唷,你怎么真打!
潘金莲 打你这狗奴才,死奴才!到这儿撒野来了,没打听你妈妈是拳头上站得人,胳膊上跑得马,叮叮当当的婆娘?(说着拾起墙下的破笤帚就打)
[王婆假装着劝,也帮着金莲推住高升,让潘金莲打个痛快。
高 升 (一面抵挡一面嚷叫)唷,打死人哪,打死人哪!谋死亲夫啊!又要谋死亲夫啊!
潘金莲 死奴才,死狗!我怕你嚷吗?(越发使劲打,王婆劝,这时西门庆上,见此情形从中间隔开。潘金莲罢手,笤帚仍然拿在手里,口里还是骂)
高 升 哼哼!真有你们的!
潘金莲 看你怎么样?你这臭贼骨头,你这鬼!(意思好像还要打)
[西门庆止住她,回头问高升。潘金莲退后。
西门庆 你来干什么来了!
高 升 你来得我来不得?
西门庆 她是个寡妇,你是男人,你找她有什么事?
高 升 你说她是寡妇,我是个男人,不应当来,那么你是个女人吗?得了得了,谁还不知道吗?别他妈的装蒜了!
西门庆 西门爷爷的事,你敢管吗!我说来就来,谁敢拿我怎么样?滚,别自讨没趣!
高 升 喝喝,瞧不出你倒有两下子!我们员外爷正要找你… …
[西门庆急喝住他,一面骂着,一面就打。
西门庆 什么狗屁员外,扁外,还不滚?去他妈的!(抓住高升一条腿。往下随意一按,推到井前)
高 升 哎唷,哎唷!
西门庆 你要死要活?
高 升 饶了我吧!饶了我吧!
西门庆 滚你妈的蛋!(说着一推)
[高升打个滚,扒起身就跑。
高 升 改天再会。(跑下)
潘全莲 哈哈哈哈,真痛快!这小子真可恨,要是武大在的时候,又得跟他赔礼了。看起来你真有两下子!痛快痛快!
[这时候王婆入内,拿把烟壶对金莲作个手势,表示打酒去,下。
西门庆 这算什么!漫说是这种小东西,就是天下的英雄,哪个敢跟我比试?还要你来灌米汤吗?
潘金莲 这么说起来,你可算得天下无敌了?
西门庆 那个自然。
潘金莲 那可不见得吧?
西门庆 还见过比我强的人吗?
潘金莲 你要遇见那打虎的武松,你可就没有命了!
西门庆 哈哈,你真是妇人之见。武松,论他的家财,论他的势力,论他的人品,论他的武艺,哪一样比得上我?
潘金莲 不错,论他的势力,比不上你;家财,更比不上你;要论人品武艺,他可比你高强百倍。
西门庆 你说他好,倘若是我和武松站在一处,你还是爱他呢,还是爱我?
潘金莲 那自然是爱他不爱你。
西门庆 (很惊异的样子)唔,你倒敢说!你可知道,你爱他,他不爱你。你害了他哥哥武大,他回来恐怕还要杀你!
潘金莲 你也知道怕他回来,那就是了。可是他不爱我,我爱他,那只能由着我。从前我也曾用种种方法去试探他,他始终拿得定他的主意,真是个铮铮铁汉。那时候你跪着我面前求,我还没答应呢。所以我敬爱他,我也不过是可怜你。
西门庆 (勃然大怒)你… …你对我说出这种话,你是有意气我!你可知道,我拳头底下就要你的命!
潘金莲 这又何苦?明知我打不过你,又何必和我来动武呢?留着气力等有本事的来,和他比试比试吧!我可跟你斗智不斗力。
西门庆 (怒不可遏)哈哈,今天我才看出你来了,真是没有良心。(王婆上,看着奇怪)我待你不薄,你为什么这样气我?好,我从今以后再也不来了。(气着就走〕
[潘金莲一努嘴,王婆上前一拦,把酒打翻;王婆死命拉住西门庆,劝他回来。
潘金莲 妈妈,让他走吧,兔得连累他吃张大户的亏。
[西门庆听见这话觉得奇怪,又站住了没有话。
潘金莲 他又不能够跟我作主,倒不如让他气走了,有祸我自己当。
西门庆 我再也不听你的花言巧语。
潘金莲 你既知道我是花言巧语,你为什么那样认真呢?老实告诉你吧,张大户要接我去,拿我收房,我要去吧,舍不得你,不去吧,又怕你斗不过他。咳,还是你去吧,天下哪有不散的筵席!(说着坐下、扭过头去,背上觉得微微的颤动,极其楚楚动人之至)
王 婆 大官人,你瞧大娘子够多贤德?
西门庆 (如有所悟)啊,原来气我走,是这个意思!这也太迂了。张家老狗哪里禁得起我一拳?我倒偏要不走,看他又怎么敢来接你去?我要是斗不过那老狗,拿我西门庆三个字倒转来!
潘金莲 看你不出还会吃醋呢!倒是个有良心的。可是说一句笑话,就拳头底下要我的命,我怕死再也不敢亲近大官人的了。(这几句话说得非常柔媚,说完似怒非怒的瞟西门庆一眼,往门里就走,西门庆上前拉住)
潘金莲 有人看见像什么样儿。(说着一抖袖子进去了,王婆看看西门庆,往里一指)。
西门庆 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少变!(追进门去,王婆耸肩一笑)
——闭 幕
第三幕
武家的小厅堂。下手设武大灵桌。旁边地下睡着两个士兵,上手望见楼梯,横七竖八的摆着几张椅子和板凳。在厅堂两边,灵桌上两支点残了的蜡烛,光极暗淡。外面听见风声,武松坐在灵桌的右边,一手抱着酒壶,开幕。
武 松 (站起来又坐下,又站起来走几步,沉思,看看楼上,向灵桌站住)哥哥,听嫂嫂说,你是心痛病死的。可是我怕你死得不明,究竟怎么样,你有灵,梦也要报给我一个。倘若是有个长短,我武二一定替你作主报仇!咳!(说完瞟一瞟楼上,又看看灵牌,倒一碗酒一饮而尽。听见金莲下楼的脚步声,坐下,悲愤的样子)
潘金莲 (从楼梯上露出半面,朝灵前看一看,端着茶盘走下来)叔叔。
武 松 (起立致敬)嫂嫂。
潘金莲 (很郑重地)本想是叔叔回来欢天喜地,想不到叫叔叔这般难过。咳,可是人死不能复生,叔叔也要保重身体,不必悲伤过度。
武 松 想哥哥死得很苦,我和他是亲弟兄,怎么不悲?怎么不恨?
潘金莲 咳,你哥哥在生前自不长进,连累叔叔替他常常担惊受怕;如今死后又连累着叔叔这样悲伤,叫作嫂子的怎么过意得去!
武 松 这都是武二应分的事,不与嫂嫂相干。
潘金莲 叔叔请用茶。
武 松 请嫂嫂放在桌上。
潘金莲 是。
〔台后起二更。
武 松 据嫂嫂说,哥哥是心痛病死的?
潘金莲 不是刚才叔叔到家,就对叔叔说过了吗?
武 松 装殓的时候,除了何九叔。还有什么人到场?
潘金莲 街坊邻居都到场的。
武 松 为什么要火葬呢?
潘金莲 叔叔不在家,我又不能出去找坟地,家里又没有钱,没法子想才只好焚化的。
武 松 (很恭敬很刚决地)明白了。时候不早,嫂嫂歇息去吧。
潘金莲 是。(慢慢的向楼梯走两步,又站住。眼睛微微的向武松那边瞟一瞟,想一想叹口气,再慢慢地走——很失望的样子)
武 松 嫂嫂回来!
潘金莲 (赶快回头,快走几步)是。叔叔。(一看武松很严肃地站着。一呆)
武 松 嫂嫂,我哥哥到底是得什么病死的?
潘金莲 不是告诉过叔叔好几遍了吗?咳,话又说回来了。你哥哥为人太软弱了,尽让人欺负;像他那样儿的人活着也是受罪,实在没有意思,我看倒不如死了的好。
武 松 嫂嫂,这是什么话?难道说软弱的人就应当受人欺负,那些有势力的就应当欺负人吗?我生来就喜欢打这个抱不平——一心要扶弱抑强,最恨的就是那恃强欺弱。
潘金莲 咳,要是你哥哥像得了叔叔的一分半分,又怎么会撇得我这样一身无主!叔叔你哪儿知道我的心?
武 松 哼,嫂嫂,你是个聪明能干人,你想怎么样便能怎么样;哥哥在的时候,也从来作不了你的主。
潘金莲 咳,你哥哥可真折磨我够了!你说我聪明,我真算不了聪明,可我也不是笨人,你说我能干,我真够不上能干,可我也不是糊涂人。可是,池里的鱼游不远,笼子里的鸟飞不高,叫我又怎么样呢?… …咳,叔叔,你还是不知道我的心!
武 松 这些话有什么讲头,上楼去吧。
潘金莲 听说叔叔要上东京去,是真的么?
武 松 没有这个话。
潘金莲 听说叔叔要上东京到高俅那里去谋差使,是真的吗?
武 松 哼,高俅童贯那班东西,都是些奸党,我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,岂肯到奸党门下去求差使,你当武二是什么人?
潘金莲 倘若知县相公要荐你去跟那些奸党看家护院,当他们的走狗,你愿意吗?
武 松 明珠暗投,那就不如死!
潘金莲 啊,叔叔,你也知道明珠暗投不如死?可知道男女都是一样!
[这时候听见隐隐梆锣的声音己二更二点了。
[武松沉默如有所思。外面风声。
潘金莲 时候不早了,请叔叔上楼去睡吧。
武 松 (急)啊?
潘金莲 叔叔不要错会我的意思,我是说楼下不干净,楼上干净一点,请叔叔楼上歇息。我下楼来替叔叔守灵,不是很好吗?。
武 松 我看这楼下并不肮脏,楼上也未必干净。武二的事,嫂嫂不要多管,快快请安置吧!
潘金莲 是,本来我就说错了,有什么肮脏,有什么干净?什么叫肮脏?什么叫干净?只要自己信得过就得了。
武 松 只怕人家信不过。
潘金莲 啊,原来叔叔只顾人家信得过,不顾自己!
武 松 杀人的强盗,害人的淫妇,人家信不过,难道说自己信得过?
潘金莲 本来,一个男人要磨折一个女人,许多男人都帮忙,乖乖儿让男人磨折死的,才都是贞节烈女。受磨折不死的,就是淫妇。不愿意受男人磨折的女人就是罪人。怪不得叔叔是吃衙门饭的,也跟县太爷一样,只会说一面儿的理。
武 松 嫂嫂,你一派的疯话,我完全不明白。
潘金莲 叔叔,你还是糊涂点儿吧,你要是明白,你就作不了圣人之徒了。
武 松 礼义纲常是万年不变的,嫂嫂,你至死还不明白这个吗?
潘金莲 我就是太明白了,要是糊涂一点儿,不就会长命富贵了吗?我很想糊涂得连自己都忘记,可是今生做不到了!… …咳,时候不早了,歇着吧,我来不及和叔叔等明天的太阳!(一面说着一面收拾茶碗,将茶泼在地上就走,走着回头柔媚地说)叔叔,我愿意你长命富贵!(一直咚咚咚上楼去了)
[外面风声更大。
武 松 (呆着看潘金莲走去)想不到世界上有这种女人!(走到桌前拿壶中酒一饮而尽,轻轻地说)咳,哥哥安得不死!(想一想)士兵,士兵,士兵!
[士兵醒来又睡着。
武 松 士兵,士兵!
士 兵 二爷… …天亮了吗?
武 松 还是半夜。
士 兵 二爷,什么事?
武 松 我们走吧!
[幕后隐隐传来二更三点。
兵 甲 二爷,夜半三更上哪儿去?
兵 乙 不怕犯夜吗?
武 松 我们巡夜去。
士 兵 (一面打哈欠,一面收拾,很不高兴的样子)二爷,为什么这么急?
武 松 这儿住不得… …嫂嫂… …嫂嫂关门,武二走了!
[潘金莲慢慢下楼,站在楼梯上不作声。
武 松 收拾好了没有?
士 兵 收拾好了。
武 松 走,
士 兵 (开门,风吹进来)呵哟!
[武松和士兵出门,潘金莲又下几步,伸头看着下手的门不动。一种很失望很恨而又无可如何的样子。忽然一阵风吹来,灯吹灭了,台上变成漆黑。
——闭 幕
第四幕
一间小酒楼,中间隐扇,右边隔着板壁,左边两扇窗,板壁旁边就是门。挂着蓝布帘子。两张桌子并排,周围摆着几只凳子。两个酒保,一个在抹桌子,一个靠着窗户看街。开幕。
酒保甲 (一面唱着小曲一面抹桌子)喂,一天到晚老看街,潘金莲又不走楼下过。
酒保乙 妈的臭嘴!你老记着潘金莲,想吃天鹅肉吗?真有你的。
酒保甲 你比武大郎儿好看得有限,别他妈的挨骂了。
酒保乙 喂! 你来看。
酒保甲 看什么 ,看鬼?
酒保乙 真的,你来看个人。
酒保甲 谁呀?
酒保乙 你来看,那不是打虎的武都头吗 ?
酒保甲 他回来了吗?(走近窗口看)
酒保乙 好像是他。
酒保甲 (走近窗前)是他,是他,和他说话那个老头儿是谁?
酒保乙 那不就是何九吗?
酒保甲 他们好像要到这儿来… …
酒保乙 武二回来了,恐怕要出事。
[两人一面说一面轻开窗户。
酒保甲 出什么事?武大一死,潘金莲不久嫁了西门庆。你当武二真是三头六臂?就算是武大死得不明,又没有凭据。
酒保乙 这些话少说吧!“各人自扫门前雪”免得多言惹是非,赶快打扫干净点儿吧,别尽顾着说闲话了。
[酒保甲、乙两人重新收拾桌椅。
[武松与何九进里面说话。
武 松 九叔,你还客气吗?随便坐坐吧。
[见武、何二人走进来,酒保赶快让座。
何 九 二爷回来,我还没有接风就先叨扰,怎么过意得去?
武 松 且坐着!
[何、武二人坐下来。
何 九 是,是。
武 松 酒保,拿酒来,下酒的随便两样。
[酒保答应下去,武松无话,何九很不安的样子。
何 九 二爷这回到东京,整两个多月了。
武 松 (点头)… …
何 九 公事很得意。
武 松 (微微冷笑)… …
何 九 我们都很盼望二爷回来。
[酒保送上酒菜。
武 松 去吧。(酒保下去)九叔喝酒 。
何 九 二爷,您请!(很不安的样子)
武 松 (只顾喝酒不说话)… …
何 九 (看着武松,端杯子陪着,觉得不好怎样,只得拿话来试撩武松)二爷回来,知县相公见公事办得妥当,必定十分欢喜。
武 松 (冷笑着没话)……
何 九 就想不到令兄,不知道怎么好端端儿的就去世了!这才真是“天有不测风云”!
武 松 (冷冷地)我哥哥得什么病死的?
何 九 听说好像是心痛病死的。
武 松 盛殓的时候,你到场没有?
何 九 到场的。
武 松 有什么形迹可疑的地方没有?
何 九 好像没有形迹可疑的地方。
武 松 送丧你可曾去?
何 九 火葬我也在场。
武 松 有什么可疑的地方没有?
何 九 好像也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。
[武松站起来从衣襟下飕的拔出一把匕首,将匕首望桌上面一插。
[何九手中酒杯吓落在桌上,往后一闪,几乎跌在地上。一个酒保在门帘后偷听,吓着赶快缩去。
武 松 九叔,冤各有头,债各有主!你不要害怕、只要实说——对我说我哥哥死的缘故,便不与你相干!我若是伤了你,不算个好汉!倘若有半句儿隐瞒,我这口刀立刻叫你身上添三四百个透明的窟窿!(瞪眼看着何九)
何 九 二爷,您别生气,这儿立即有个大见证。(一面说着一面在袖子里掏出一个口袋)
武 松 什么大见证?(接过口袋打开看,里面一锭银子,两根骨头)
何 九 前因后果我是不知道,或者是因奸谋杀也说不定。还是正月二十二那天,我正在家,因见茶房的王婆来叫我去殓武大郎的尸首… …
武 松 (抢问)你看我哥哥的尸首是怎么样的?
何 九 二爷您别忙,让我慢慢地告诉您。
武 松 你坐下说;
何 九 (坐下)我听见王婆叫我,我答应着就去了。谁知刚走到紫石街巷口,迎面看见西门庆大官人,一把拦住,拉我同去酒店喝酒。西门庆取出这锭银子交给我,他吩咐我说:“你到武家去殓尸,凡百事当遮盖遮盖。”那西门庆是个恶霸,二爷您是知道的!他给我钱,我哪敢不收?当时我接了他的银子,吃了酒饭走出店来,一直到大郎家里;等我揭起千秋旙一看,只见七窍内都有淤血,嘴唇上有牙齿咬的印子,看得出是生前中毒死的。
武 松 你为什么不说破它?
何 九 我本想说破,只是一来没有苦主——他自己的老婆,说是害心痛病死的,我哪儿还好说什么?二来西门庆我也实在惹不起他,因此我只好假装发羊角疯;往后一倒,把我扶回家来了。尸首就由伙计们去殓的。第三天,听说要抬去焚化,我就买了一陌纸钱假意去做人情,暗地下捡了这两块骨头包在家里。二爷,您看这骨头带着黑色,也就是中毒身死的证据。还有这张纸上,写了年月日时和送丧人的姓名,也就是等都头您回来,好告诉您的呢。刚才您去找我,我就猜着您的意思,特意拿这个带出来,就省得你再到我家里了。
武 松 奸夫是谁?
何 九 这可不大知道,也不敢瞎说。听见说有个卖梨的郓哥,那小厮曾经和大郎去茶坊里捉过奸,这条街上谁不知道。二爷要知备细吗,最好去问郓哥。
武 松 好,既然有这个人,一同找他去。……酒保算账!
酒 保 是。
[武松正付银要走,楼下忽听见吵闹的声音。
声 音 你这小子瞎了眼睛吗?撞了人知道吧?
声 音 我背东西,你就不会让我吗?
声 音 郓哥,你这小王八蛋还犟呢?只服王婆子打的!
[接着又是几句口角。
何 九 巧哪,吵架的声音好像是郓哥。(跑到窗前看)
武 松 要是他,就叫上来吧!
何 九 (点头)郓哥,郓哥,别吵哪,别吵哪!上来吧,我有话同你说!
郓 哥 我不来。
何 九 你来,我请你吃点心。……快点快点!
武 松 来了吗?
何 九 他来了。
[一阵楼梯响,郓哥走上未,酒保在里面叫。
酒 保 在这儿呢,在这儿呢。
[郓哥进来。
何 九 郓哥,你认识这位都头武二爷么?
郓 哥 景阳岗打老虎解大虫来的时候,我就认识了。你们找我干什么?
何 九 都头有话要问你。
郓 哥 你们不说,我也有些儿明白。只是一件,我有六十岁的父亲,没人赡养,我不能陪你们打官司玩儿,您哪!
武 松 好兄弟,(说着就身边捧出锭银子)这五两银子,你拿去给老爷子过日子。你年纪虽轻,倒很孝顺,你暂且拿这银子给父亲过活,我有用着你处。等事完了,我再给你十四、五两银子作本钱。你可详细说给我,你怎么和我哥哥去捉奸的?
郓 哥 我说给你听,你可别难受。我从今年正月十三日,提着一篮雪梨去找西门庆,想要卖给他,一直没找着。问人时,说是:“他在紫石街王婆茶坊里,和卖烧饼的武大的老婆在一处,如今拈上了她,每天在那儿。”我听得这话,一径奔去寻他,谁知被王婆那老猪狗拦住,不放我进屋里去。吃我把话来侵她底子,那老虔婆举手便打我,拿我叉出来,将我的梨儿都倒在街上。我气苦了,便去寻着大郎,告诉他前后的事由儿,大郎一气就要去捉奸。我说,不济事,西门庆,他的手脚还了得!你若是捉不着奸,反吃他苦倒不好。我当下就和大郎商议妥当——我出的主意:让大郎第二天少做些烧饼,我们俩约在巷口取齐,只等我看见西门庆进了王婆的店,我便先进去;我把篮儿丢在街上就是暗号,大郎就去捉奸。到了第二天,我们照计行事,我看见西门庆进了王婆的门,我就径自去骂那王婆老猪狗,那婆子就进来打我,我便一头撞在她怀里,将篮子往街上一丢。武大郎看见了,跟着就抢进去,王婆想要拦,被我顶住了动不得,她只嚷说:“武大郎来了!武大郎来了!”这时候西门庆和你嫂子正在屋里,顶住了门——我可不知道他们在那儿干什么事情——大郎只顾在房门外乱嚷,却没提防西门庆开门出来,把大郎一脚踢倒。我看见你嫂子出来扶大郎,扶不动,我就溜了。从此没过几天,就听说大郎死了,怎么死的我可不知道。
武 松 你这话是真的?不要说谎!
郓 哥 我就是见官,也是这一套!
武 松 好,好兄弟!如今我要去告状,烦你们二位同去做个见证!(一面说一面包起银子和骨头)
郓 哥 我去,我去!
何 九 我,我……我也去!
武 松 我们就走!
[武松让何九、郓哥先走,自己在后头监着的样子。何九不得已的神气,咳几声嗽,武松拍着郓哥。
——闭 幕
第五幕
布景同第三幕——灵桌上点着香烛,中间一桌酒席,王婆和姚文卿坐上首,潘金莲和赵仲铭并坐,张老和胡正卿并坐。武松站在下手桌角边,两个士兵伺候着。
武 松 (端杯在手)众位高邻,家兄去世,武二不在家,一切多承各位邻居照应。武二太粗卤,没有什么好款待,一杯淡酒不成敬意,各位休要笑话!(说着将酒一饮而干,坐下)
张 老 我们都还没有替都头接风呢,反而先来打扰,真是过意不去。
众 客 是呀!改天再聚吧!
胡正卿 (站起来想走)对不起,我今天很忙,要失陪了。
武 松 去不得!既来了,就忙也坐一坐!
[胡正卿坐下。
姚文卿 (站起来)我可实在有些俗事。
武 松 正有话说,少等一会。士兵!(兵应)将杯盘暂时收了,回头再吃吧!
[众人离席,士兵收拾杯盘,武松抹桌子,众邻居都告辞。潘金莲丝毫不慌,扯条凳子坐下无语。
众 邻 都头,谢谢了。
武 松 去不得!士兵,把好前后门
[士兵应,众邻居面面相觑。
众 邻 都头有话好说。
武 松 各位之中,哪位会写字?
众 邻 (推胡正卿)这位胡正卿会写字。
武 松 好,相烦写一写!士兵,预备纸笔!
士 兵 是。
[士兵送纸笔与胡正卿,胡坐下发抖。
武 松 (从衣襟下抽出一把尖刀)各位高邻,武松虽是粗卤。也知道“冤有头,债有主”!今天不过是请各位做个见证,并不伤犯各位;若有一位先走了,武松翻过脸来,教他先吃我几刀了,我便偿他的命也不怕!
众 邻 是是是。
武 松 (拿刀指着王婆)老狗,我哥哥的性命都在你身上!慢慢的再问你!(转面对着潘金莲)你说,我哥哥是怎样死的?
潘金莲 被人害死的。
武 松 自然是你!
潘金莲 不是。
武 松 西门庆!
潘金莲 也不是。
武 松 (重喝)啊?.
潘金莲 归根究底,害你哥哥的人就是张大户。
武 松 胡说!那张大户与哥哥素无冤仇,怎么会害他的性命?(拿刀在潘金莲面前晃两晃)你敢瞎说!
潘金莲 二郎,你拿性命和我拚。我拿性命和你说话,还有假的吗?忙什么,你要忙,就杀了我,我也没话!我正想把我的事说给你知道,你不听也就罢了!
众 邻 都头,让她慢慢的说吧。
武 松 好,你说。
潘金莲 我本来是张家丫头,那张大户见我有几分姿色,就硬要拿我收房。我不肯,他就恼羞成怒,说:“好,你不愿做小,我就给你个一夫一妻!”他仗着他是有钱有势的绅士,不由分说便故意把我嫁给一个又丑又矮,又脏又没出息,又讨厌,阳谷县里第一个不成形的武大。人心是肉做的,我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委屈;可是我明知道世界上的人没有一个肯帮女人说话,因此只好是嫁鸡随鸡,嫁狗随狗!可想不到又来了一个害你哥哥的人!
武 松 他是谁?
潘金莲 就是你!
[众邻大惊。胡正卿停笔望着。
武 松 啊!(急)你不要血口喷人!
潘金莲 咳,你放心!想你们是同胞弟兄,怎么你哥哥那样丑陋,你这样英俊?怎么你哥哥那样的不成器,没出息,你就连老虎都打得死?我是地狱里头的人,见了你好比见了太阳一样!我想夫妻不相配,拆开了再配过又有什么要紧?倘若是我和你能在一处,岂不是美满姻缘,便好同偕到老?你可记得那一天——下雪的那天——你从外面回来,我烫一壶酒给你御寒,我当时就拿言语挑拨你,拿我的意思告诉你;你非但不答应。还生气,要打我。我那个时候真是恨……恨……恨你到了极处!咳,可是我恨你到了极处、爱你也到了十分!你因为想教人家称赞你是个英雄,是个圣贤,是个君子,就把您的青春断送了!我又怎么还忍心怪你?
[胡正卿呆了,看看武松又写。
武 松 (切住潘金莲的话)你不要拿这些话来狡辩,你只快说怎样的害我哥哥!
潘金莲 自你一气出门之后,我是和丧魂失魄一般,就活着也没有意思!你哥哥又格外的对着我摆他丈夫的架子,使我更加几千倍的烦恼!我正在想要自尽的时候,可巧遇见个西门庆,总算他给我一点儿温存,我就和他通奸。是的,是通奸,不过是通奸,因为我和他并不是真正相爱。咳,我疯了,我病了!我已经是没了指望,还爱惜自己作什么?——何况他还有几分像你!(激昂)我甘心情愿的作他玩意儿!我一生一世除了遇见西门庆,便连作人玩意儿的福气都没有!(悲愤)二郎你不要问了,我是在丈夫面前犯了死罪。我不愿死在你哥哥那种人手里,我就用毒药杀了你哥哥!
武 松 你当是害了我哥哥没人知道?这也是天理昭彰。我马上就杀你死!
潘金莲 死是人人有的。与其寸寸节节被人磨折死,倒不如犯一个罪,闯一个祸,就死也死一个痛快!能够死在心爱的人手里,就死也甘心情愿!二郎,你要我的头。还是要我的心?
武 松 我要剖你的心!
潘金莲 啊,你要我的心,那是好极了!我的心早已给了你了,放在这里,你没有拿去!二郎你来看!(撕开自己衣服)雪白的胸膛,里头有一颗很红很热很真的心,你拿了去吧!
[众邻居都以惊异的眼光看着,精神兴奋,武松一把将金莲拉过来,金莲斜躺在地下。
武 松 谁容你多说,今天我只要替哥哥报仇!老实对你说,西门庆已经被我杀了。(从士兵手中取一布包掷金莲前,一颗人头滚出来)像你这种女人,就是九泉之下我哥哥也不愿见你,你还是跟西门庆去吧!(举起刀)
潘金莲 (举起双手)啊,西门庆被你杀了,可见我的眼力不错!二郎,可是你说“叫我跟西门庆去……”这句话真伤我的心!我今生今世不能和你在一处,来生来世我变头牛,剥了我的皮给你做靴子!变条蚕子,吐出丝来给你做衣裳。你杀我,我还是爱你!(张开两条胳膊想起来抱武松,用很热情的眼神盯着他)
武 松 (一退,左手抓住潘金莲的右手,瞪着眼)你爱?我……我……
[武松一刀过去,金莲倒了。武松瞪住死尸,大家也都呆了。
——闭 幕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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